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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船首,看着远处的码头。

我的头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剪过,乱糟糟的四处戳着,西撒用一只碗盖住我的头,用刀子剃掉了周围的头发。我问他,这手法是在哪里学的,他说这是罗多克海军的习惯。我对他说,我在维基亚人那里,瓦兰人那里都看见他们这么干过。西撒对这个很好奇,他猜测这个习惯来自禅达时期,一定是那个时候的军人传下来的手艺。

现在我换了一身衣服,头皮因为短发感到发凉,我看着码头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奇怪:码头上有五六十个骑兵,端着没有矛尖的骑枪练习冲锋;穿戴各种各样铠甲的士兵在一个硕大的空地上列队,一些军官正在扬起不同的旗子,对他们讲解哪些旗子代表哪些命令;许多民夫在码头上面扛着木杆或者绳索,在这里将各种材料打包,装卸货物。天空的旗帜五花八门,有一些看起来是斯瓦迪亚的旗帜,有一些是纯色的黑旗或者绿旗,我唯一认出来的,是一个东维基亚贵族家庭的旗帜,但是那家的旗帜本来是金底红熊,这面旗帜却是红底金熊,估计是那家的私生子。我看见大部分士兵都戴着头盔,这很惊人,因为我想不出来哪家领主有这样的财力,可以让士兵都得到这样好的装备,我在瓦兰人的那里的时候,三个人才能分到一顶皮头盔,最精锐的部队才能做到人人都有铁头盔。

这些头盔我见过,罗多克式样,一般都是半盔。盖住耳朵和后脑勺,下面用厚厚的皮子或者绒布遮住脖子,冬天的时候可以取暖,夏天的时候则可以自由的拆卸下来。也有一些碟型盔。看起来像是一只大盘子,戴这样的头盔的士兵大多数是弓手,纪律比较散漫,大多数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还有许多的矛兵。这些人一般只穿着上身甲,左手装备着筝型盾,右手拿着短矛,腰上还佩戴着斧头或者短刀,他们没有靴子,全部穿着布鞋,小腿上打着萨兰德式样的绑腿。

这是我最感到好奇的地方,这里有许多萨兰德风格的东西。比如有一顶巨大的帐篷,就好像是个马戏团的大厅一样:宽阔的底部。曲线缓缓的上升。构成一个穹顶。在帐篷上面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萨兰德文字。在帐篷的前面,居然站着十多个全身戴满了盔甲的士兵。这些士兵我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些人身上的铠甲细致的吓人。我从船头看过去的时候,这些人浑身上下一个颜色,如同是铁水浇筑成的卫士。后来我下船的时候,听到水手们窃窃私语,才知道,这些人是马穆鲁克。

马穆鲁克我听说过,萨兰德苏丹把奴隶从小交给军人培养,自己供给他们衣食武器,让他们改宗,从小如同父亲一样的对待他们,一有战功,便将他们释放为自由人,派往边疆委任重职。但是这里怎么会有马穆鲁克呢?在那顶奇怪的帐篷周围,还有许多的萨兰德人,这些人正在做祷告,他们的武器就放在他们的身边,这些人几乎没有铠甲,只在额头上面缠着布条,在身上挂着写有经文的皮板甚至木甲,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长矛或者梭镖,除此之外,精美的刀剑和厚实的盾牌,他们一个都没有。我甚至怀疑,这些萨兰德人所有的钱都花在这几个马穆鲁克身上去了。

军营如同臭烘烘的市场,我对这样的地方非常熟悉。我甚至听见几个维基亚士兵在兜售‘剪狼毛’的酒,几个罗多克弩手决定合买一瓶,双方谈妥了价钱,一个罗多克弩手就取下头盔,他的伙伴把钱丢进他的头盔里,他把头盔翻过来,把里面的钱币都倒进了维基亚士兵的口袋里面。维基亚士兵于是把手伸进一块方形的草料堆里面,抓出了一瓶黑乎乎的酒,晃了晃,亲了酒瓶一下,把酒瓶交给了罗多克人;

在另外一边,一群萨兰德人排队找一个精瘦的老头给他们写字。这些萨兰德人的装备实在太过于破烂,只能寄希望于神来拯救他们。他们让那个老头把经文里面神降临援助的章节写在他们的皮甲或者木板上,然后把这些有神祝福的铠甲用绳子拴在自己的肩膀上面。老头明码标价:写一行经文半个面包;如果加上一块熏肉,就能再加上两行;要是有一枚用那种珍贵的茶叶煮过的鸡蛋,那就不得了了,可以要求那个老头把一块木板正反面统统写满。老头吹嘘,穿了这样的铠甲,在战场上哪个弓箭手敢瞄准他盯着看,不一会就会双目酸痛流泪,或者吃东西太多就会撑死,要么就会在八十岁时忽然暴毙而亡,灵的不得了。大家都想有这么一块铠甲,无奈战火纷飞,茶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市场过了,谁能这么奢侈弄到茶叶呢。不过么,一两行经文,也挺好了。

还有一些人看不出来是哪国人,似乎是雇佣兵。这些人没有罗多克人、维基亚人或者是萨兰德人那样比较一致的装备。有些人穿的花里胡哨的,左腿用红色的布,右腿用蓝色的布,有些人把头发染成了绿色,有些穿戴着华丽的铠甲,背着一架弩,有些人则衣衫篓缕,扛着一柄砍柴斧兴味索然的打哈欠。这些人的营地看起来就是一堆一堆的窝棚,谁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在哪里睡觉。整个营地里面都是乱糟糟的,但是这些人的营地更糟糕,我甚至在里面看见了妓女和吟游诗人,妓女此时正在殴打诗人,诗人以为昨夜种种是一段爱情,而妓女则只当那是一场生意,双方意见完全没法统一,只能厮打成一团。

“这都是些什么人?”我问西撒。

“三百多罗多克弩手,两百多维基亚骑兵,九百多萨兰德人。四百多各国雇佣兵,”西撒说,“此外,还有二十多个马穆鲁克。五百多民夫。海上有三百多水手,是拓荒者的人。”

我看见了十几个拓荒者,这些人戴着斗篷,很好识别。在营地里面走来走去,在瞭望塔上,也有不少拓荒者在那里观察。

“这一千多士兵是干嘛的?”我好奇的追问道,“你们和诺德人是一伙的嘛?”

“算是吧。”西撒想了一下,似乎觉得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不过我们可管不着吉尔。不过,我们的目标大致是一样的。”

“什么目标?”

萨兰德人祷告时洪亮的声音传遍了营地。周围的士兵有些好奇的看着萨兰德人,有些则在脸上蒙上一件衣服睡觉,还有一些则模仿起了萨兰德人的样子。惹得身边的人发笑。

西撒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了我一个别的问题。“你会和他们一样,”他指着那些哈哈大笑的罗多克士兵,“嘲笑萨兰德人吗?”

“不会。”

“原因呢?”

“说不定有一天。打仗的时候,一个萨兰德人就站在我身边。而恰好有一个骑兵从我的背后冲过来。他要是记起来我没有嘲笑他,他会帮我一把。”我对西撒说,“嘲笑别人又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西撒说,“不管你怎么侮辱萨兰德人和他们的宗教,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返过来也一样,萨兰德人不会介意他们的同胞怎么诋毁我们。”

“是吧。”我不知道西撒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么要是有一天,”西撒的侍从给他牵来了两匹马,他给了我一匹马的缰绳,看着我麻利的上马时,他笑了一下,“要是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这样无端的仇恨和傲慢。一个罗多克人在萨兰德人被嘲笑的时候,会觉得如同自己被嘲笑了一样。至少,人们觉得这样不对。你觉得这样的世界怎么样。”

“不可能的,遇到灾难的时候,我们会和萨兰德人在一起并肩作战,一旦和平下来之后,我们又会打的头破血流。”我对西撒说,“我不嘲笑别人,只是因为那样没好处,而且危险。我见过一个嘴里不干净的瓦兰人,总爱嘲笑别人,有一天在夜里被人捅破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他嚎了大半夜,结果没有一个人帮他一把。只要小人物下定决心,那么他总能找到机会杀掉大家伙,何况是身边的同伴呢。”

女主人和西撒不经意之间就会给我讲一些空洞的道理,刚刚听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很不错,但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厌烦。

“哈哈,”对于我说的话,西撒笑了起来,“夫人说的没有错啊。你是打心眼里不相信以后的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我相信,西撒船长。”我对他说。“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自然不是现在,”西撒说,“一百年前,斯瓦迪亚士兵在草原上剥维基亚人的头皮,现在维基亚人在斯瓦迪亚首都定居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世界总是会变化的。但是它不会自己变化,总得无数人努力去推动它。而且就算有人为了它付出了一生,世界也可能纹丝不动。有些人觉得这是犯傻,有些人会觉得这很值得。”

“我的父亲就觉得很值得,”我对西撒说,“他指望人人都高尚,就想女主人说的那样,对吧。你喜欢听我说这个,女主人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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