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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散没有解药。

它是骆冰雁平生得意之作,药性非常且发作极快,越是内功深厚的高手,越难压制药力游走,任人宰割也反抗不能。

今晚有资格坐在主桌畅谈豪饮的人,无一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有些人或许老了,刀剑拳脚依然凌厉凶猛,可他们中了温柔散,才提起一口真气,全身已酸软如泥,坐稳立正尚且不能,何谈拔刀出鞘?

谁也想不到江平潮还能挥刀。

这一刀出得迅疾无比,寒芒破空如闪电,酒桌立时应声断裂,刀光也在这刹那间劈至水木头顶,快得让他闪避都来不及,唯有抬弓向上一挡,但闻一声金铁交鸣,天狼弓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刀痕,水木折身倒翻,整个人如风般刮了出去。

刀锋落空,江平潮面上全无表情,一双冷眸却有寒光闪动,他脚下抢步,一个纵跃追上了水木,又一刀急斩而出。

随着气血奔流加快,温柔散的药力迅速游向四肢百骸,江平潮握刀的手已有些轻颤,长刀斩势明显比方才的慢了不少,水木却没有轻忽大意,他将天狼弓向下点地,整个人像一面扬起的旗帜般飘飞向上,弓弦被他拉开如满月,长刀刺入空门,弓弦回绷一敛,霎时将刀锋死死缠住!

单脚勾住狼头,水木问道:“强弩之末,你还能挥出几刀?”

“杀你,一刀就够了!”

话音未落,水木已旋身回转,天狼弓迎风挥舞如月轮,江平潮却是半步不退,握紧刀柄离地而起,连人带刀轻如落叶,被长弓带起的劲风掀飞了半圈,随即从水木头顶翻了过去,刀锋顺势摆脱桎梏,朝着水木后颈砍下!

水木正要错身闪开,却见眼前白虹飞射,一刀竟化八刀,犹如海龙翻身,刹那间水花激撞,他只慢了片刻,人已被困刀网之内,八道寒芒突又收拢,合成一股巨浪,自上而下悍然冲来!

洪水狂潮,避无可避!

水木目光一凛,天狼弓于间不容发之际过顶急转,眼前分明不见水花,耳畔却似有水声轰鸣激响,磅礴压力逼得他身形下沉,“砰砰砰”碎响声中,地砖四分五裂,又被霸道无比的刀气碾为齑粉。

江平潮果然没有说大话,这一刀足够取下水木的项上人头!

可惜在场的敌人不止水木一个。

眼见水木遇险,埋伏高处的天狼部弓箭手同时掉转箭头,四面八方的破空声骤然连成一片,少说有上百支利箭穿风而来,欲逼江平潮撤刀自救!

江平潮眼中掠过一抹猩红,竟对这些箭矢视若无睹,颤抖的双手紧握刀柄,突然大喝一声,手下刀劲再变,原是飞湍瀑流,倏忽惊涛叠浪,前冲后涌般袭向天狼弓!

一叠三,三叠六,六叠九!

一浪强过一浪,一刀胜似九刀!

天狼弓中段本就被江平潮劈出了一道裂纹,此刻在这九重叠浪之下,裂纹如蛛网密布般迅速扩大,水木脸色大变,知道弓断之时就是自己的死期,猛地后仰下腰,抬脚撑住弓身,反手迅速抹过箭囊,竟不见他如何搭箭上弦,一点寒星已破开巨浪刀劲,直取江平潮胸膛!

几乎就在箭出那一刻,天狼弓发出了一声悲鸣,在无数人骇然的目光下,这把玄铁打造的长弓竟是从中断开,刀锋应声斩下!

然而,这天降霹雳般的一刀,在将要劈开水木头颅之前,被他双手抓住了。

鲜血从江平潮口鼻中流出来,飞箭贯穿了他的身躯,同时携风雷之力将他从箭网中带了出去,漫天箭雨以毫厘之差从他身边掠过,江平潮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重重跌落在地上,胸膛上那支箭矢的尾羽兀自震颤不休。

水木一扬手,长刀朝江平潮破风飞去,插在了他的右手边,而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拔刀了。

一道道血线自水木两掌间淋漓滴下,他的十指都被刀锋割破,少说十天半月拉不得弓弦,他看着倒地难起的江平潮,脸上没有丝毫战胜强敌的快意,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

断成两截的天狼弓就落在他脚边,只差一点,他也要步其后尘。

气力已竭,江平潮不是输给了水木,是输给了温柔散。

缓缓吐出一口气,水木转身看向那几个海天帮的长老,仿佛刚才的生死一遭不曾发生过,难得温言细语地问道:“在下先前的提议,诸位考量得如何了?”

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一名长老强撑着挺起身来,咬牙道:“灵蛟会,本就是邪魔外道,他们胆敢来犯东海,杀我帮派堂主,必让其有来无回……即便是,暂与尔等联手,也算事急从权。”

有人开了口,其他人或低声附和,或沉默不语,亦有人面露羞愤之色,但无人胆敢开口驳斥。

“哈哈哈哈哈——”

这个时候,是谁在笑?

无数道目光都朝笑声来处看去,却见江平潮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一面仰天大笑,一面伸手拔出了箭矢,伤口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撕得更开,血如泉涌。

又一名堂主急道:“少帮主你血脉偾张,快些点穴止血,莫再笑了!”

他们都感到匪夷所思,为何江平潮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是他喝了太多酒,打过一场气血上头,这才发起了酒疯?

众人只觉心惊肉跳,他们不怕江平潮发疯,却怕这疯了的少帮主激怒水木,使鱼鹰坞今夜付之一炬。

“你笑什么?”水木如是问道。

江平潮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力捂着伤口,笑得浑身发颤,哑声道:“我在笑——海天帮烂成了这个鬼样子,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莫说是临渊门和望舒门,便连……你们这些黑道魔人,也可尽管耻笑了。”

水木也笑了起来,他平素不苟言笑,此刻弯起唇角,倒显出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意气。

回过头,只见海天帮上下诸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先前应话那名长老更是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可他的喉头滚动了好几下,终是咬牙道:“你、你们退出鱼鹰坞,天亮之前……我们在城外会合。”

水木却道:“开个玩笑罢了,想不到尔等名门正派也会将邪魔外道的话当真。”

“你——”

水木不再看这些狰狞扭曲的面孔,他转过身,一队弱水宫弟子当即分成两路冲上前去,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这一夜,鱼鹰坞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眼前是被火光烧着的半边天,身下血水汨汨流淌,耳畔砍杀声、惨叫声与嘶吼声交错不绝,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如地狱降临到了人间。

江平潮没有为自己点穴止血,他静静地躺在原地,像是要把一身的血都还给这片生养自己的地方,直到脚步声在近前停下,水木半蹲下来,低头看着他。

“给我个痛快的。”

“我不杀你。”水木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箭伤处,“你也不该死在这里。”

箭在天池穴下方,介于心室与肺之间,深一寸危及性命,偏一分直穿要害。

生死关头能射出这样一箭,足见天狼弓水木不是浪得虚名。

“明知道我要杀你,你竟然……手下留情。”

“你并非为了杀我,只是在求死。”水木道,“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弱水宫定将鱼鹰坞夷为平地,男女老幼甚至一条狗的性命都不会留,所以那一刀注定不会砍下我的头,我也不必要你的命。”

“哈哈哈……”

“你为什么求死?”水木对他的笑声置若罔闻,“‘刮骨疗毒,猛药去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话间,一样物什从水木手中落下,滚到了江平潮手边。

是他的那枚鱼鹰指环。

鱼鹰坞里这些人至死也想不到,将大量温柔散下入酒水的并非奸细,而是他们的少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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