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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厚重的隔扇门被猛地踹开, “砰”一声巨响,门扇绕了半圈反弹回去,魏景已冲进内室。 他第一时间看邵箐,见她虽花容失色,但好歹无恙,他心下一定, 瞬息掠至后窗前。 “啪”一声后窗被推开, 见一黑蓝色的背影奔出七八步, 已至围墙根下。 魏景眉目冷戾, 捻起身侧案上邵箐一支银簪, 一弹,银光闪电般直奔对方背后大穴。 也是此人命不该绝,恰巧他就一矮身, 竟堪堪避过要害, 银簪擦过他的肩膀, 直直钉入围墙上, 几近没顶。 屈乾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杂草也不拨了, 连爬带滚一个骨碌往前扑去。 原来,这腰高的茂盛杂草后, 竟隐有一个类似狗洞的孔穴,外通后巷,他正是从这里摸进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被发现。 一骨碌滚出县衙, 屈乾七手八脚爬起来就往外狂奔。 魏景面沉如水,眸光阴鸷,却没立即追赶,毫不停顿一个转身,往邵箐这边来。 他不放心邵箐,得先安置好她。 魏景动作迅速,拿起案上放置的干净内衫,抖开:“阿箐,我送你到寇家人那边去。” 邵箐头发凌乱还滴着水,显然不适合携她追踪。好在贼人动作鬼祟,一经发现立即奔逃,显然不敢见光,将她送至众人处便安全。 他很快就会折返。 “我……” 夜半突见一个眼球无声无息直盯自己,效果甚于恐怖片,好在邵箐这段时间也历过不少事,惊栗一瞬很快回神。 回神是回神了,但她处境十分之尴尬,浑身赤.裸,抱着肩膀缩在浴桶里,面前站着魏景,他抖开内衫,俯身罩在她后脑勺上方位置。 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那人不知何方神圣,万一被他成功逃脱就添了一层隐患。 一咬牙,她硬着头皮从水中站起。 热气蒸腾,水珠淌下,甫接触空气,泛红的肌肤上立即冒出一个一个的细小鸡皮疙瘩。 油灯昏黄的光线投过来,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她搂着肩膀微微抖索着。 内衫立即罩在她身上,邵箐赶紧拢住,侧身套上,擦身什么的顾不上了,回头在说吧。 魏景取过外衣,再为她披上,待她匆匆穿好衣裳,他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前襟,一手抱着她,立即掠出外间。 正房廊下,寇玄颜明等人已候着了,只是没敢进去,只能一脸焦急地等着。 “主公?” 寇玄手里还提着路上得的一柄短刀,神色紧张,见状连忙奔进。 “我去追那小贼,你们守在一处,等我回来。” 魏景捏了捏邵箐的手,闪身而出。只他并没有马上就追,而是隐于暗处观察,见寇玄和颜明提着短刀,一边一个戒备地左右睃视,背对着邵箐不敢乱看。 袁鸿没刀,吓得脸色青白,同样面朝外不敢回头;寇家姑嫂则一边戒备,一边用布巾替邵箐擦拭湿发。 他放了心,脚尖一点,纵跃至后巷,落在屈乾滚出去那个位置。 …… 虽耽搁了一小会时间,但追踪并不难。 屈乾受了伤,哪怕伤很轻,血迹很少很隐蔽,魏景目光锐利,还是轻易辨别并追上去。 屈乾惊骇之下不辨南北闷头就跑,方向与隔壁的屈府迥异。跑出一段无人追上,他理智回笼了些,脚下一转往大街方向跑出。 他也没蠢到家,打算到闹市转一圈抹去痕迹,再打发个人让家里派车来接。 魏景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方才一瞬间,屈乾真以为自己会死。 什么一口气,什么美人儿,此刻统统记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避过这个煞星。 捂着肩膀,拼了命往前狂奔,也是他今夜运气未曾用尽,在魏景追上之前,他已经奔到巷口,并遇上一个熟人。 …… 魏景循着血迹追踪,拐过一个弯,寂静漆黑的小巷中,已能清晰听见急促凌乱的奔跑声。 他冷冷挑唇,急掠向前。 又拐了一个弯,银色月光洒在前头那人半边脸上,魏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白日见的那个屈三。 屈乾已奔至巷口,外面就是夜市人来车往的大街。魏景捏了一块银角子,正要射出将其制住,谁知却见踏出巷口一步的屈乾突然往回一缩。 他心念微动,手上动作稍停。 前头,屈乾虽下意识一缩,但到底晚了点,一个男声已响起:“咦?休穆?真是你!今儿怎地走后巷?” 声音极其爽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赭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行来,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举止和声音一般无二,十分豪爽地搭上屈乾肩膀,拍了拍。 “嘶!” 正正拍中屈乾伤口,青年男子 “咦”了一声,看了看又笑:“ 怕不是又和屈公起了争执吧?来,裹裹伤,咱们喝酒去!” 屈乾见被发现,倒没再避让,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黝黑空荡的巷子,咽了口唾沫,也笑:“也好!” 巷口外赶来一辆马车,青年男子的,这二人勾肩搭背,关系看着十分地好,谈笑间登上车辕。 魏景站在一处大树阴影笼罩的屋顶,无声打量下面一车二人。这青年男子他白日见过,虽惊鸿一瞥,但对方就站在一众乡绅之首,他有些印象。 他视线落在车驾前悬挂的家徽上,描金的花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庄”字。 平陶庄家,正是下午翻阅的平陶本地乡绅家族之一,诸乡绅世家中较盛者,现任家主庄延,时年二十六。 魏景目光微微闪烁。 这个庄延有点意思,屈乾见了他,哪怕正逃命也下意识一缩,但真面对面,两者又表现得极其亲近。 大几率是这人曾让屈乾狠狠吃过哑巴亏,印象极其深刻却挑不出错来,不但不影响庄家和屈家的关系,且连屈乾本人也没未曾心生怨恨。 如果真这样,那确实很有些手腕了,毕竟庄家在屈家手底下生存。 魏景在其中,却隐隐嗅到那么一点其他的意味。 譬如,不驯。 回忆下午翻过的庄家宗卷,他垂眸沉思片刻,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是无声跟在车驾之后。 车驾并没有走多远,到了一处酒馆门前就停下,这处酒馆也眼熟,是魏景一行曾下榻过的。 门闭着,酒馆打烊了,只驾者去拍门,却很快打开,伙计哈腰点头,那女掌柜也迎出来了。 庄延作主人姿态,引屈乾入内。 酒馆旗帜在夜风中招展,魏景视力极好,借着灯笼昏黄了光,看见了和马车上一模一样的家徽纹样。 毫无疑问,此处是庄家产业。 庄延命人替屈乾裹伤,屈乾心中有鬼,摆手说擦伤无事,坚持不裹,二人在酒桌前坐下,你来我往喝酒吃菜。 魏景冰冷的视线在屈乾身上扫过,脚尖一点,无声无息离开。 他是暂离。 就在方才,他就圈定了这个庄延为突破口,只他牵挂着邵箐,不放心留下她太久。 邵箐匆匆擦了头发,干透是不可能,有得几成她就草草挽起。 内衫有些湿,但比起之前长时间浇冷雨这简直小意思,她丝毫不以为意,只频频往外翘首。 魏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久拿不下一个身手笨拙的小毛贼,肯定是出现新状况了。 邵箐难免牵挂,方才那些尴尬别扭尽去了,坐不住,她站起来回踱步,忽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魏景身影正正落在大门前。 “夫君!” 邵箐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新情况。” 魏景拍拍她的肩背以作安慰,对后脚涌出来的寇玄等人道:“是屈三,自作主张过来的。” 没事了,今夜应不会再有人潜来,可以休息了,但最好留人守夜。” 简短说明白,魏景探手搂住邵箐,方才事急没有避讳寇家人,现在也不必了,脚尖一点,他直接纵身上房,两三下就不见人影。 …… “夫君,是什么新情况?” 风声呼呼,邵箐仰脸,见他神色尚可,又有闲暇回来接自己,应是有进展。她先是一喜,继而有些担心:“这屈三还是先不动的好,以免打草惊蛇。” 被人偷窥沐浴又惊吓,肯定极气愤的,但大局为重。有浴桶挡着,屈三也看不见什么,邵箐更担心的是露了脸,女子身份暴露,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提起这人,魏景目光阴鸷,顿了顿,他道:“待此间事了,我必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 语气森然,邵箐却微松口气,他答应暂时搁下就好。 魏景摸了摸她的鬓发,半湿的,皱了皱眉,不过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咱们要从这庄家入手吗?” 听着,这庄延脑子不笨呀。一边是屈家盘踞十数年,根深树大,另一边则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县令,就算看着非简单人物,他也未必愿意当出头鸟吧? 除非,魏景有必胜把握,且其中又牵扯庄家什么大的切身利益。否则,她看难,不见庄家都隐忍了十数年了吗? 魏景淡淡一笑:“盐。” …… 这个盐字,魏景同样对庄延说了一遍。 喝了两壶酒,吃饱了肚子,屈乾一颗心方定了些,屈家的马车也到了,他打了个酒嗝:“文珪,我且回去了,来日再聚。” “休穆慢行。” 庄延亲自扶屈乾,视线瞥过对方染血的肩膀,布料是被锐物撕开的。他挑了挑眉,也没说话,笑吟吟将人搀扶上车。 《诸世大罗》 驾者吆喝一声,他负手看那马车渐行渐远,敛了笑,垂眸片刻,转身。 漫不经心走了几步,突然,他一愣。 只见酒馆通往后院客舍的小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人影,很高大,也很陌生。 无声无息的,庄延栗然。 “庄文珪。” 这人转身,鬓若刀裁,目若寒星,赫然竟是白日才见过的新县令。 “延见过杨县尊!” 庄延唬了一大跳,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行动却不慢,立即伏拜见礼。 “起。” 魏景已将邵箐送进最近的一间空置客舍,缓步进了大堂,他站定,却不语。 庄延心念急转,沉声吩咐伙计:“打烊,汝等统统退下。” 门板迅速安好上锁,室内仅余二人,他平复一下心跳,客气又不失恭敬地问:“县尊夤夜前来,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杨公……” 话语停顿下来,庄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其实,经过一开始的震惊后,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魏景来意。这位杨县令,比之前几任强太多了,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平陶本地世家,且功夫之高深,震惊了庄延。 只是上述的一切,并不能让庄延介入两者之间的争斗。 一瞬间,他拿定主意,看似恭敬有加,实则不动如山。 魏景了然,只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翻阅宗卷,知悉平陶旧日有官盐,可惜了,如今竟枯竭。” 据县志和宗卷记载,二蛮族之一的濮族属地有盐井,出产井盐,往经平陶往益州贩售。虽规模不大,但也是益州牧亲批,开具盐引,此乃官盐。 实际操作者,当然是这个与比邻濮族的平陶县,得了一部分盐税,在这偏僻的西南,平陶可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大县。 可惜好景不长,十余年前,濮族十分惋惜地告知益州,盐井日渐枯竭,至如今只够自给自足。 井枯竭,盐没了,老天爷不赏饭,有什么办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益州盐铁资源十分丰富,少了也没多惋惜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激不起啥浪花。 魏景挑唇:“也是恰巧,屈县尉至平陶上任没几年,这盐井就枯竭了。” 是呀,且这枯竭的时间点,还在屈县尉彻底掌控权柄的当年。 真这么巧吗? 魏景以为不然,更有可能的是,这屈承和二族达成协议,官盐转私,谋取暴利。 果然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不过,就没有利益受损者吗? 当然有的,那就是之前的取得官盐盐引,通俗讲就是食盐运销许可凭证的那批商家。 魏景居高临下,淡淡道:“据宗卷所载,当年官盐盐引,过半数为平陶庄家所得。” “你!” 低沉的男声冷淡,不高,落在庄延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轰作响,他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你,你!” 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魏景仅凭宗卷上寥寥数句平淡记叙,竟将实情还原得与真相全无二样,也将他和屈家的根本矛盾生生剥开,任凭庄延平日镇定,也不禁露出惊色。 屈家确实和二族私下达成协议,将官盐转私。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庄家人如何能毫无芥蒂接受? 为了堵住诸世家的嘴,更为了将大伙儿都拖下水,这私盐利润是拿了一部分平均分配的。但屈家贪婪,这分配而来的钱财,只旧日十之一二。 官盐私售,此乃灭族大罪,从前光明正大的钱财不能挣,反而得拿这些烫手的银子。 庄家恨不得将银子砸回屈承脸上。 只是他们不能,彼时屈家势大,又设下圈套拿了庄家把柄,庄延父亲性情偏软,于是就这么隐忍下来了。 一忍就十余年,至今庄父已去世,庄延继任家主之位。 如今被魏景一朝喝破,庄延手足冰凉,他心念急转,“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延愿为杨公效犬马之劳!” 是个聪明人。 魏景挑眉,须臾露出微笑,上前将庄延扶起,道:“汝将功补过,事成之后,私盐之事既往不咎。若官盐重开,则一如旧年。” “谢大人!” 峰回路转,情绪就像激流瀑布般剧烈起伏,庄延大喜过望,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延当竭尽全力,为县尊分忧。” 恩威并施,魏景深谙御下之道,叫起庄延,他于案前落座:“将私盐详情告知于我,事无巨细。” …… “濮族有盐井,出盐颇丰,经平陶往外贩售。本县得此官盐,历来富足。然可惜,自十二年前县尊任上重病,屈县尉掌住权柄后,这官盐就……” 要说庄延,他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对屈家深怀怨恨已多年,只他为人圆滑,每每将诸事打理得十分妥帖。 现在他被步步紧逼,一咬牙豁了出去,将各种详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年县令重病拖延却久,让屈承有了握住权柄的机会。后县令病逝,新上任的县令却懦弱,夺不回权还受其掌控。这新县令也利索,干脆不理事,只收孝敬银子花天酒地。 自此,屈家牢牢握住了平陶,成为一霸。屈承为人贪婪,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头了。 濮族能赚得更多,自然乐意,双方一拍即合,只苦了从前依仗官盐生存的盐商平民。 寻常挑夫小贩,不知真相只以为盐井真枯竭了,另谋生路去了。只余庄家这样的大盐商,被人断了财路不说,还被生生拖进贩售私盐的沼泽中。 “庄氏经营官盐已有数代,我父亲自责丢了祖上产业,郁郁寡欢,于数年前病逝!” 说到最后,庄延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魏景听罢,只问了一句:“这屈承,在州郡中有何靠山?” 庄延眼前一亮。 魏景真真一语切中要害。 将官盐转私,哪怕规模不算大,也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能罩得周全的。不慎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是一族倾覆的大祸。 屈承干了十来年,风平浪静,安安稳稳,那自然是打通了关系,上头有人照应着的。 “屈家与本郡郡守董度过从甚密,而董度,乃益州牧何允何使君之四夫人表亲,四夫人诞何三公子,年已及冠。” 如今的大楚,行政区划分三级,县之上有郡,郡之上有州,州牧为一州之长。如今的益州牧何允,膝下数子已长成。 长成了,自然开始争权夺利了,这董度,就是四夫人的亲眷,何三公子的党羽。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比庄延更清楚其中利害了,所以他即便再怨愤,也不得不笑面相迎。 魏景再问:“何州牧膝下几子?” 庄延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直直看向魏景。 “何使君嫡长子早夭,三夫人生二公子,四夫人生三公子,二位公子已及冠,俱极得何公倚重。” 一个县令,欲根除屈家而屹立不倒,非善用这何氏公子之间争斗不可! 眼前人心思之敏锐,眼界之精准,手段之快准,令庄延心中大动。 忽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说是危机,但似乎更是一次很好的机遇。一旦庄家握住,很可能,家族至少能抬升一个台阶! 他血脉鼓噪,心潮涌动,面上更加严肃恭敬,拱手:“本郡董郡守虽是三公子亲眷,然郡尉鲍忠却是二公子心腹。” 分庭抗礼,面和心不和,安阳郡乃至整个益州,一直都处于这种两方势力纠缠的局势中。 这也和魏景记忆中一样,哪怕从前没去过益州,但大面上的信报都是不断的,他很容易就两者串联在一起。 不过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庄延主动说了下去。 “濮族贪婪,私盐获利送往州郡的数目亦甚巨,屈县尉手里必得留下一本私账。” 这私账就是击垮屈承的铁证,庄延一直知晓它的存在,奈何根本无从接触。且即便侥幸得了,庄家也不敢当这个挑事者,否则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平陶这十余年间换过几任县令,头一任干脆同流合污,后面几任倒是好些,可惜文弱无背景的书生终究靠不住,熬不住投了的有,“病逝”的也有。 庄延此刻心悦诚服,恭敬拱手:“禀县尊,庄某人虽不才,只若得了账册,我必能将其送到鲍郡尉之手。” “大善!” 魏景站起,扶起庄延,颔首笑道:“如此,待取了账册,此事就交于文珪。” 他观察力敏锐,庄延虽面上功夫不错,但心潮起伏之下难免露些。魏景如今手下并无合适送信人手,此人可用之。 魏景干脆利落委以重任,让庄延又是一阵热血澎湃,他铿声应是。 “杨公。” 庄延忽想起一事,忙道:“您近日可要谨慎些,这屈县尉,傍晚时才遣人来探问了您的事。” 魏景挑眉:“何事?” “唔,查问了您何日投宿,共宿了几日,一行几人,把店薄也拿了去。” 店薄,就是登记入住客人详细身份信息的册子。魏景眸光微闪,表情却不变,颔首:“无事,你回去准备即可。” “是!” …… “夫君?” 庄延告退,魏景把邵箐接了出来,她忧心忡忡,小小声说:“那屈三如何是好?” 这人虽惊鸿一瞥,但她这张脸一看就是女的,这店薄拿回去,屈家不久马上能发现端倪? 假身份,可是二人最大的短板。 “无妨。” 魏景声音稳稳:“我们现在就去屈家。” 夜色中,他脚尖轻点,身形急速掠出,十分轻盈地落在屈家前院屋顶的阴影处。 四合院格局都相差无几,魏景打量片刻,很快锁定了两处疑似屈承外书房的地方。 第一处就是了。 屋内灯火通明,屈家父子几个还在,屈承眉心紧蹙:“你说,那杨拟真是女的。” 他重新翻开案上的店薄,视线落在杨拟二字上头。 “千真万确!” 屈乾心有余悸:“阿爹,那杨泽太吓人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那银簪子直直戳进围墙,至少二寸深!” “阿爹,你说这杨县令为何会调往平陶?不应该啊!”屈乾大兄百思不得其解。 是呀,这么一个人物,哪里谋不到好差事,至于千里迢迢来西南? 不合理呀! 平陶建县都多少年了?偏僻边陲,从来都是些无背景无人脉者赴任的,好比前几任县令。 怎就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会不会,有假? 屈承“霍”地站起:“把陈庭唤来!” 陈亭,县兵营卒长,屈承最信重的铁杆心腹之一。一经传唤,已最快速度赶至。 “你立即点了人马,赶往豫州宜陵郡梁县,核实杨泽身份,马上就去。” “不,你在多点两路人马,一共三路,今夜就出发!” “是!” 陈亭领命立即就走,屈家父子尚在商议其他事宜,魏景却不再倾听,而是尾随陈亭。 这三路人马前后脚出城,分别三个方向赶路,魏景居高临下冷冷注视。 “阿箐,我去去就来。” 他找了一个避风隐蔽处,将邵箐安置,闪身离开。 邵箐目送他的背影,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没阻止,这屈承横行多年,心腹爪牙必也劣迹斑斑。 无需多久,魏景就回来了,他携了邵箐再次回到屈府。 此刻子时已过,夜色深沉,屈承外书房的灯也早熄灭了。护院有,专看守外书房的也不缺,但这等寻常武夫,未能阻挡魏景脚步半分。 他搂着邵箐,无声站在外书房之中。 室内黑黝黝的,仅两扇前窗的窗纱各筛入一小片朦胧月光,室内能见度极低。然魏景目光锐利,视线微动,书架到案牍,一寸寸扫视过。 若说天底下的密室暗格,不会有何处比皇宫大内更精密了。魏景出身使然,一个县尉的书房也不可能有多高明的暗格,很快,他就找到目标。 多宝阁下的木柜,有一半是暗格,他伸手入内摆弄片刻,邵箐便听见“咯”一声轻响,暗格探出,露出一大叠账册。 魏景挑唇,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他将其尽数取出,邵箐要脱下外衣打包,被他制止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包好。 邵箐讪讪一笑,她紧张之下忘记了此间男女差异比较大,女子若被人看见只着内衫外出,影响不大好。 魏景一手提包,一手搂她,无声无息离开屈府,回到隔壁的县衙后院。 入房,点燃油灯,邵箐长长吐了一口气,哎呀妈呀,今晚实在够刺激的。 但好在一切事情都顺利解决了,魏景正研磨提笔疾书,他亲自手书一封,陈明此事并盖上县令大印。 “明日,就将此二物都交予庄延。” “夫君,你说这庄延,可信么?” 紧张去后,就是困倦,邵箐又擦了一遍有八成干的长发,打着哈欠就爬上床,解衣睡觉。 两人同睡一床已多时,邵箐都习惯了,况且这古人的内衫都是长衣长裤,最开始那点别扭已被抛在脑后了。 不过,今天注定有点尴尬。 她穿衣时慌慌张张,里衣系带都没系好,被外衣一带,脖颈那处居然被直接扯了开来。 鹅黄色的小兜,裹着极丰腴的一处,饱满的弧道,雪白润腻的肌肤。 邵箐眼疾手快,立即掩上,奈何魏景恰好就看过来,看了个正着。 他眸色立时一暗,眼前晃过弧道优美的肩颈玉臂,晶莹如羊脂白玉般的色泽中,点缀了二点绯色的粉梅。 暗香浮动,旖旎惑人。 魏景喉结急速滚动几下,顿了半晌,才道:“无事,庄家一族人自此,哪怕他并非真心臣服,也不敢耍花样。” “夜深了,快快歇息罢。” 他声音较之平日,要低哑一些,但背对着他正忙忙系衣带的邵箐也没太留心,“嗯嗯”应了两声。 她已忆起先前尴尬至极那一幕,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倒下卷了薄被背过身体就睡,再不吱声。 魏景“噗”一声吹熄油灯,也躺下。 一切与平时无异,只今夜这幽幽少女气息格外清晰,丝丝缕缕密密环绕,从鼻端进入身体,血脉中血液仿佛受到牵引,要比寻常鼓噪了一些。 魏景一点没排斥,反倒觉得分外踏实。 他无声侧头,看了看邵箐,昏暗中一团熟悉的隆起,须臾,才阖上双目。 …… 邵箐以为自己起码得辗转一下才能睡着,但事实上她又累又困,一沾枕头,立即陷入黑甜乡。 一觉睡了个饱足,次日起来,魏景一如平常,于是她就很乐观的认为,他人家根本没留意,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不少,那点子别扭,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他们还有事情要忙活,头一件,就是将账册和魏景书信送到庄延处。 庄延立即遣了心腹,悄悄送出平陶。 安阳郡治所高陵,据平陶二百余里,水陆二路畅通,正常情况下,七八天怎么也一个来回了。庄延的人一路急赶,在第五天傍晚,就带来了回音。 “禀县尊,这是鲍郡尉亲笔回书。”庄延恭恭敬敬,将二封加了火漆的回函奉上。 魏景接过,垂眸看火漆完好无缺,拆了展开。 “……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十数年之久,必有人指使方可欺上瞒下,吾已致信谷城,誓将此等胆大妄为者一网绳之。子况独处手眼,实居功至伟。吾即点选郡兵赶往平陶,擒拿屈贼。若有变,子况可便宜行事。” 子况,即使魏景如今用的字,素未谋面称呼如此亲近,可见鲍郡尉获悉此事时惊喜之大。 至于谷城,即州治所所在地。官盐转私本不是小事,鲍忠更立即呈往何州牧案头,希望能狠狠打击何三公子一党。最好是能把郡守董度置于死地,他们一派趁机将整个安阳郡握在手里。 上述是两个派系的斗争,鲍忠本意把屈承作为一个引线,一层层向上打击,为此他已点选了郡兵,亲自往平陶而来了。 魏景一目十行看过,挑唇:“好,此事已成。” 庄延闻言大喜:“鲍郡尉已亲自前来,太好了,咱们等等就是!” 郡兵出行,总不如单人匹马迅速,但最慢也不过迟两日罢了。多年夙愿,就这么一朝得尝,他一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县尊英明!”千言万语就汇成这么一句话,庄延俯身拱手。 “文珪何须多礼?” 魏景将其扶起,微笑:“我初到平陶,人地生疏,文珪若有意,不妨助我一二。” 他这是招庄延至县衙为属官了,此一役过后,县中官吏十去八.九是必然的事,这庄延用得还算顺手。 庄延心潮涌动,撩袍就拜:“延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他也干脆,直接就奉了魏景为主。 魏景再次将人扶起,这新出炉的宾主二人寒暄勉励几句,他道:“文珪,你家中有多少护院武士?” 他招庄延入县衙的第二个目的,借些人手,赶在郡兵到来之前,先将整个平陶县彻底掌握在手里。 庄延方才说等二日就是,但在魏景看来,这被动了,算不得上策。毕竟鲍忠信笺上说,若有变,可便宜行事,另一封回函打开,是盖了鲜红大印的郡尉令。 很好,非常好。 拿下或干脆杀了屈承等人很轻易,但整个县城尚需正常运转的,这就是向庄延借人的目的所在。 只现在庄延投了他,也不用借了,直接吩咐就是。 庄家护院不多,也就数十,但他们尚有商队货行,武卫青壮伙计等加起来,也能凑到三四百。 “足矣。” …… 接下来,就是煽动屈承。 非常容易,次日清早,屈承用罢早膳,就接到一个令他惊怒交加的消息。 “什么!你说那杨泽窥得私盐之事?!欲潜出平陶,往高陵揭发?!” 高陵固然有他的上游董郡守,但同样也有郡尉鲍忠,两者谁也压服不了谁。此事一旦为鲍忠所知,那可不得了了! 董度如何且不说,这直接操办私盐之事的屈承,必得立时面对满门倾覆之祸。 绝不能让这姓杨的成事!绝不能让其出平陶!也绝不能让继续活着! 屈承“腾”一声站起,杀意森森。 “立即点选县兵,围住县衙,诛杨泽!” “不行啊爹,那杨泽功夫高深,恐县兵尽数上了,也拿不下他!” 屈乾亲身经历,说话时尤带惊恐。屈承不大信,但他是知道自己小儿子的,天不怕地不怕,何曾露过这副神色? 沉吟片刻,他道:“县衙后院不是每日需采买米面肉蔬的吗?让商贩设法亲送,趁机将蒙汗药下灶间水缸,给我重重地下!” “谁若办不好此事,我取他全家小命!” 一直到了午间,在县衙前衙上值的捕掾悄悄来报,成了!他借故入内禀事,见饭桌旁诸人已晕阙倒伏。 “好!随我围了县衙,将杨泽一行诛杀!” 过后报个水土不服病逝,此事就彻底捂在了平陶。 平陶县兵倾巢而出,足足二千,将县衙围堵得水泄不通。屈承与他的心腹属官们,还有十数个县兵营卒长,领着精壮兵卒,从陈旧斑驳的县衙大门一拥而入,直奔后院。 刚转过影壁,诸人一愣。 只见一个颀长的黑衣男子负手立于中庭,神色平静,目光淡淡。而不远的后方,县衙大堂前的廊下,立了二个男子,正肃着脸看向这边,面上不见半点惊惶。 在县衙上值的寥寥几个捕掾,已人事不省被扔在廊道前,也不知是死是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泽这是将计就计了。 屈承神色一狠,厉声喝道:“都给我上!杀了他!一个不留!诛杀此人者,赏金五十!擢升三级!” 他就不信了,两千人还杀不死一个?! “兄弟们!杀了他!” 卒长姚大怒吼一声,扬刀率先往魏景扑来。 这话就想一个开关,立时,喊杀声立起,县兵流水般随着姚大冲去。 “不自量力。” 反转来得更快,魏景挑唇讥讽一笑,也不用动手,直接旋身一个侧踢,正中当先而来的姚大胸腹。 “啊!!!!” 短促一声惨叫,姚大大喷一口鲜血,瞬间凌空倒飞出去,飞出七八丈远,重重撞在浮雕山水朝阳图的石制大影壁上,“砰”一声闷响后摔落在地。 姚大双目圆睁,口鼻鲜血不断涌出,胸前凹陷一块,竟是肋骨齐断,当场气绝。 一时四下死寂,方才尚来势汹汹的县兵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着脖子,动也不能再动。 “诸位,且听我一言。” 魏景声音不高,落在耳中却格外清晰;“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数十年之久,如今此案已呈高陵,鲍县尉正率郡兵星夜赶来,明后日即至。” 他扬手,举起鲍郡尉的二封回函,郡尉令上鲜红的大印格外 目。 “官盐转私,此为何罪?罪当如何?想必无需杨某赘叙。” 魏景环视一圈,见自屈承以下的在场所有人,俱面露惊恐,更有寻常兵卒者,手足颤抖“哐当”一声扔下长刀。 一个年轻兵卒哭道:“县尊,县尊,我并不知情啊!我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私盐之事,屈承自然秘而不宣的,这些寻常兵卒不知情才是正常。只不过吧,屈家横行乡里多年,也少不了这群人的助纣为虐。 ahzww.org 不管是沾沾自喜,还是无奈随波逐流,反正平陶县兵营,多年来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此刻并不适宜逐件逐桩追根究底,毕竟魏景总不能一口气把县兵们都杀了。 他声音沉稳,道:“除了首恶及其心腹,余者若降,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饶不了屈三的,这家伙要倒大霉了 哈哈哈哈哈哈,万字更已发射!谢谢宝宝们的支持,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晚安!我们明天见啦~~(*^▽^*) ps:这个明天是周二中午十二点呀嘿嘿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咪啾! 依玛尔扔了1个地雷 婷扔了1个地雷 点击下载最好用的追书app,好多读者用这个来朗读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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